和负累一刀两断

冯雪梅
中青在线－中国青年报　　　
在道德的字典里，爱情往往是崇高的同义词——毫无保留的付出，不计回报的奉献，专门利人、奋不顾己。激情的瞬间迸发，足以让一个人抵挡整个世界。遭遇爱情之时，我们或多或少都有如此的期待，谁不希望爱情纯粹、完美，如璀璨烟火，刹那点亮夜空？可惜我们都是凡夫俗子，才智平常，能力有限，勇气和优长与怯懦和缺陷并存。我们以为能担负得起的高尚，可能往往只是想象。
爱人、伴侣或者爱情，通常只承担有限责任，他们远不是我们所认为的那样无所不能。要知道，权利和义务对等，任何一种爱抑或责任，只要超越边界，就将成为无法承受之重。

可惜，爱情降临时的强大推动力，赋予我们超人的能量，让我们以足够的勇气承担重任。当激情暂时退却，算计思量爬上心头，崇高又阻止我们全身而退。为爱担当和付出，即便举步维艰也要咬牙坚持。

方小芳坚持了15年，原先的理由只有一个字“爱”。随后，爱变成责任；再随后，责任变成习惯，习惯成为负担。她知道自己已经担负不起，但在年年岁岁习已为常的日子里，在好妻子、好儿媳、好母亲的赞誉里，在自身害怕变数、犹豫不决的懦弱里，她已如一列不堪负重的列车，尽管去向并不想要的目的地，却也只能一往无前。紧急刹车或者改变路径，都得付出代价。很多时候，选择改变，选择卸载，要比沿着既定的轨迹滑行更需要勇气。路径依赖培养惰性，同时也带给人安全感，这可比种种未知的不确定性靠得住！

方小芳只想当一个好爱人。就像所有感动人心的爱情故事那样，在困顿中给予支持，在迷惑中给予帮助，在懈怠时给予关爱，在失望时给予鼓励。这些都没错，只是，当这些扶助、支撑和关爱，超过力所能及的范围，就会让人气喘咻咻，疲惫不堪。陷身情网的方小芳，曾经以为凭着爱，一切皆有可能（恋爱中的每个人，又何尝不是在多巴胺的作用下，能力非凡呢），可冷酷的现实告诉她，一己之力所能改变的，实在太有限。因为不求回报的付出，毫无条件的让步，想方设法的努力，使得方小芳只能竭尽全力实现某种要求和愿望，而不是提出要求和愿望，只能被动朝某个目标前进，而不是中途退出，或者在一开始就明确要求放弃。

爱情中的，是两个对等的人，谁都不是谁的救命稻草。过多的付出或者给予，太重的责任或者代价，只能让伴侣关系失衡，而我们时常意识不到两性关系中的微妙平衡。以爱的名义，我们寄厚望于对方（往往脱离实际），同时在殷切的目光里，扮演“超我”。

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说：你是我的唯一。男人正遭遇事业、情感和生活的低潮，在强撑着的坚强背后，透出一碰即碎的脆弱。通常，这种无助很能打动女人——别以为女人没有英雄情结，韧性和执著让她们具备超常的承受力，随时可以为爱的需要挺身而出。

他将摆脱原先生活不幸的动力，将对未来种种构想的希冀，都寄托在她身上。她的头上，戴着天使的光环，熠熠生辉、美丽动人，让她脱离小女人的软弱、冲动、任性和犹疑。一方面，她是救世主，要能拯救一个人于水火，担待他的过失，永远给他以支持；另一方面，她是甜美可人的安琪儿，招之即来呼之即去，温情脉脉，毫无怨言。

她怀揣着改变一个人生活的念想——他是那么需要她，这足够给她勇气和力量，无知无畏地走进他的生活。对他的父母、女儿、亲友，还有不再露面却时时施加影响的前妻而言，她都是一个外来的入侵者，他们的生活经验和她的，泾渭分明、格格不入。不是不应该妥协，爱本身就是一种妥协，只是，当这种妥协到了失去自我的程度，他所爱的，真是原先那个鲜活生动、个性分明的人么？

爱情是踮起脚尖就能够到的幸福，不是天边遥不可及的梦想。我们可以不断提升自我，不断成长，但总有一些事情让我们力所不能及。不要奢望对方能满足你所有的要求，更不要将自己的一生一世、所有的得失成败，都寄托在一个人身上。那也是一个如你一样的凡人，会懦弱，会气馁，会逃避，渴望心性自由地生长。

爱有可能成为负累，让人承受不起，我们有权利选择与之一刀两断。一个心智成熟的女人（男人），最终分辨得清爱情的得失—不是锱铢必较的患得患失，而是客观可行性的权衡；不是冲动之下的意气用事，而是冷静的利弊分析。

最重要的是，在我们决定承受爱的责任之前，一定想清楚，自己是否有能力（包括经验、才智、心性、财力等等一切物质和精神的）面对变故、担负压力、举重若轻。